炊煙 (五十三)

「如果我明天就死了,你今天會愛我嗎?」

靈兒露出明亮的大眼深切的看著繹書,眼裡氤氳的霧氣環繞,含情脈脈千轉迴腸,嬌美的芳靨雪白無瑕,顫顫巍巍的美人痣點在剪水雙瞳下,像極了妖嬈的桃花開,靈兒真摯又渴望的樣子,直直地烙進了繹書的眼裡心裡。

「在宇宙裡是沒有人類的時間概念,所有東西都是無限的,既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我多麼希望可以跟你一起生活在無限的宇宙裡面,這樣我們就不會被這麼短暫的生命給束縛,你就可以盡情的感受我對你如痴如醉的愛意,吾愛,你,感覺到我了嗎?」
靈兒用盡感情的說完這句後,一滴淚水慢慢的淌下來,然後把眼睛緩緩闔上,眼神裡的光隨著闔起而慢慢黯淡下去。
突然靈兒嬉皮笑臉的睜開雙眼,人又亮了起來,一改剛剛那樣深情繾綣的樣子,又變回了聒噪搗蛋的樣子

「繹書,如何,你覺得我剛剛那段台詞講的好嗎?」

繹書暗暗的把剛剛的吃驚壓下

「......」


「怎麼樣嘛!」

原來是在唸台詞......

「......挺好的。」

繹書默默地回答,靈兒這時才開心的笑了,然後逗弄旁邊的繹言,逼問著繹言自己剛剛講的好不好。

今天算是經過上次的事件後,靈兒第一次在主屋見到繹書,一見到他,靈兒什麼都沒說只是沒頭沒腦的對他開始試戲唸台詞,把繹書弄的一楞一愣的,也不知道這個小妮子又想要搞甚麼鬼。

「我被我媽禁足的時候因為實在是太無聊了,就看到兒童劇團在徵小演員,然後我上週就去面試了,我試上了女主角,這部劇是一個大悲劇」

靈兒對繹書解釋,看到他那個傻樣就知道他一定不知道。原本禁足完的兩姊妹要過去和大舅舅舅媽道歉,不過前陣子大舅舅跟繹書之間不太愉快,她們就沒有在那段時間過去添麻煩,這周媽媽帶著她們過去道歉的時候,舅媽跟她們說大舅舅帶著繹書去露營,兩人的關係好像進展的滿好的,今天看到繹書也覺得他好像跟之前沒什麼不同,靈兒也不再多提之前發生的事免得繹書尷尬不自在。

「......恭喜。」

被靈兒弄得不知所措、尷尬不已好像已經是日常了,繹書只是安靜的回答,隔了一個多月總算在家裡看到靈兒,她還是一樣活潑可愛栩栩如生......又難以捉摸.......

不過看到了她還是一如往常的光芒四射,繹書在心裡默默的開心著。

靈兒看他們兄弟倆還是這樣呆頭呆腦,且繹書看起來挺正常的,不像之前媽媽跟她說繹書很神傷的樣子,靈兒心總算放下了,也就不在吵鬧這兩個人,自己拿起之後要開演的劇本開始背台詞跟揣摩腳色。

晚上的時候柔柔過來一起吃飯,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尤其繹言,看到媽媽可以過來主屋跟全部人都這麼融洽,繹言覺得自己又更完整了一點,總不會覺得自己好像是多加的那個,一個禮拜就來一天,自己的媽媽還不進來,雖然全部的人都疼自己都對自己好,繹言還是在心裡覺得自己總是外來的,不是像其他哥哥姐姐從小都在這裡長大,是主屋的小孩,那麼一個小小角落還是有點自卑難受。

「daddy晚安掰掰,言兒下週再過來跟daddy見面」

樓辰軒把小孩抱著緊緊的不放,疼得要命的道晚安,樓辰軒總是比繹言還要捨不得他走,繹言在道別的時候不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因為他知道他這樣的話大家都會傷心,所以繹言總是笑著揮手,貼心的只留下笑臉跟美好回憶。

醫院

樓辰軒在醫院忙碌著,除了日常門診、開刀房兩邊竄外,他身上的行政事務也不少,還有研討會跟大學裡的研究,著實是個大忙人。

今天下午開會的時候樓辰軒突然心一緊,一股悚然的感覺爬上背脊,樓辰軒很少會有這種感覺,他停下手邊的動作,盯著投影螢幕恍神,正在報告的醫生報告著最新的儀器設備他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果然,過沒多久......

「樓主任,急診室來電話了,說很緊急,須要您來接電話」

助理進來會議室通知,樓辰軒馬上出去接,電話接起來,傳來的是沐庭著急的聲音

「急診室推進來了兩個病患,是嚴重車禍,需要緊急開刀你快點下來,是柔柔和繹言......」

樓辰軒聽到繹言這兩個字,一陣暈眩像大浪襲來,沐庭還在電話的另一頭說明目前傷勢情況,但是這些都已經進不到樓辰軒的腦子裡了,沐庭的聲音變得很遠很遠,像山谷裡的回音來來回回卻越來越微弱,受過外科訓練的樓辰軒馬上把自己穩下來,一邊壓住來勢洶洶的恐懼---

那是他的兒子,親生兒子!

樓辰軒拋下電話開始往急診奔跑,腦袋裡"繹言"二字不斷的旋轉,旋的樓辰軒驚惶失措,不過他的腳步還是一步一步的踏往一樓,絲毫不受這些恐懼影響。


繹言漸漸的醒了,臉上感受到很和徐的陽光,周圍很溫暖舒適,人的本能感到附近是沒有任何的威脅的時候,身體也不再警戒的繃著,繹言把眼睛慢慢睜開,映入眼裡的是一間單人病房,窗外的風景很好陽光很亮,自己躺在病床上面,頭上纏滿繃帶,繹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言兒,你醒了,太好了」

是伊湘伯母的聲音,繹言覺得自己的頭好痛,到底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

「言兒,哪裡有不舒服嗎?我先打電話給你爸爸,他要我你一醒了就聯絡他」

繹言只是愣愣的看著伯母然後點點頭,只依著身邊周圍的東西來判斷自己確實在醫院沒有錯,但是為什麼自己會受傷呢?

伊湘拿來水讓繹言喝,繹言很乖一口一口的吸著水,一邊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今天放學的時候媽媽來接他,然後他們一起在車上聊天,然後呢?

伊湘看著他,心裡真是難受的不得了,這麼乖又這麼小的孩子......

繹言眼睛轉左邊轉右邊的看,這間病房裏面只有伯母一個人在而已,那媽媽呢?繹言只記得跟媽媽在車上,剩下的他就記不得了...

一道白光。

阿,有一道白光,那媽媽呢?

「伯母,我mommy在哪裡?」

繹言嘶啞的開口,身體不太舒服,不過沒有什麼大礙,剛剛潤過喉,聲音還需要慢慢恢復。

語音剛落的時候,病房大門被推開了,樓辰軒跟沐庭焦急的走了進來。

繹言看到自己爸爸進來了很開心,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重複了剛剛的問題「daddy,我mommy在哪裡?」

伊湘不忍的看向自己弟弟,樓辰軒露出了一個哀傷又苦澀的表情,沒有馬上回話,只是慢慢的走進繹言身邊。

繹言一看到伯母跟自己daddy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不對勁......

而且是很不對勁。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看著自己的爸爸穿著長長的白色醫師袍朝著自己走近,繹言最喜歡看爸爸穿著這個大白袍,這樣看起來好帥好像英雄,神采煥發的在醫院裡面治病救人,那個大白袍在繹言心中跟超人的披風沒有不一樣,但是現在這個越來越近的大白袍卻發出一個不祥的氣息,白的讓他炫目,頭居然開始昏脹脹起來。

他突然一點都不想知道他剛剛問題的答案。

樓辰軒坐到了繹言的床邊,拉著繹言的雙手,用眼神溫柔甚至帶了點慈悲的看著繹言,繹言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這麼不想被自己爸爸牽著手,還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給看著,這些東西實在太多了,繹言一點都知道怎麼反應,只能被樓辰軒給緊緊牽著

「繹言,daddy跟你說,你跟mommy在路上發生車禍,然後被送進來醫院,你mommy受的傷實在太重了......她已經跟上帝一起到了天國去了」

繹言聽完這句話,慢慢的把那雙漂亮的大眼給睜的更開,像是他聽不懂一樣,頭還微微的歪了一邊,整個人看起來變的好小好瘦弱,像是快要散掉了一樣,要不是樓辰軒抓著他的手,繹言可能就要碎成顆粒的散在光裡面。

在旁邊的沐庭看到繹言這副樣子,心疼的落下淚來,年紀還這麼小,就沒有了媽媽,那該怎麼辦?

「可是daddy,你不是醫生嗎?daddy你一直以來都是最厲害的,mommy怎麼會去天國呢?你是不是在騙我」

繹言呆呆的看著樓辰軒,問出了一個在正常不過的問題,在他心裡,他的daddy永遠是最厲害的那個醫生,任何人他都救的活的。

樓辰軒被那句話給狠狠擊中,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大家這樣神格化他的能力,當初在救聶筱粉的時候也是如此,過往因為運氣也好實力也罷,那次聶筱粉母女均安,樓辰軒向來覺得那個就是一場賭局,只是剛好賭贏了;如今,他自己的兒子這樣睜著無辜的大眼,楚楚可憐的問他為什麼他救不了自己的媽媽?他才七歲多的兒子失去了他摯愛的母親,身為醫生的自己卻束手無策......

這就是他必須背負的原罪。

繹言的臉色蒼白,滿臉期待著自己爸爸可以告訴他剛剛講的都是開玩笑的,樓辰軒的心被那雙怯生生往自己探去的眼給重重的打擊,眼裡面盛滿了希望跟祈求,而自己卻必須毒辣的親手倒掉。

「繹言,很抱歉......我盡力了。」

繹言的眼睛啪嚓啪嚓的眨著,像是聽不懂,臉色又更蒼白了,換他緊抓著爸爸的手,用那雙純真又未經世事的大眼,死死的盯著樓辰軒想在看的更加仔細,樓辰軒實在是承受不住那樣的赤裸裸,他只能微微的在對繹言點頭,確定剛剛自己所說一切都是真。

繹言僵住了,慢慢的把手放開,他知道他爸爸說的是實話。

他的媽媽,沒了。

不可思議的,他的人生就在這幾分鐘內被整盤翻覆。

他爸爸,任何人都救的活......除了他媽媽......

「不!」

繹言突然大喊。

樓辰軒驚訝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原本繹言繃帶下的那雙可愛眼睛,現在正露出凶光的直直看著樓辰軒,那個目光森寒像是已經沒有了靈魂,而且裡面還流露了藏不住的劇痛,令人不敢直視。

「你,你跟本就不喜歡她。」

「繹言......」

樓辰軒嚇到了,自己向來甜美的兒子,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看著自己?

那道目光是看著仇人一樣。

「你從她第一天帶我出現的時候,你就不喜歡她,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媽媽,你討厭她到連她出車禍了都不救她,是你讓她死掉了」

「繹言......我......」

樓辰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面對繹言咄咄逼人的話語,樓辰軒只是無言以對,繹言從來不講這些事情,繹言是這麼貼心的小孩,他不曾說過一次要自己對他媽媽好一點,或是跟他媽媽在一起,但是樓辰軒卻清楚的知道這是他想要的,但是繹言懂得尊重他這個父親的選擇,縱使這個選擇他不理解或是不喜歡,繹言從來都不提起這個話題讓大家為難,這是第一次從繹言嘴裡聽到他的實話,樓辰軒像是失足從懸崖上直直落下,一點防備都沒有的被這些話給攻擊的體無完膚。

樓辰軒直愣愣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繹言說完那些荒誕不經的話後就把嘴巴閉上,然後拉開與自己父親的距離,躺回了病床上,把那雙比冬霜還冷的眼睛給關了起來,把自己跟全世界隔絕。

從懸崖上掉下來後是毫不留情的血肉模糊,坐在那的樓辰軒身體微微向後傾倒,但是又好像想要垂死的掙扎的開口說些甚麼,但是除了咿咿呀呀的聲音外他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伊湘過去扶他站起,對他搖搖頭,讓他先不要再有任何動作了。

沐庭走過來牽住樓辰軒然後往門外帶,現在繹言整個人無法接受,樓辰軒在他身邊只會更加刺激他,還是先離開讓他有點空間,樓辰軒只好被沐庭拉離開了病房。

從那次之後,繹言就再也沒有開口說過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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