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五十四)

伊芙跟克斯兩人在處理柔柔的後事,忙到了將近深夜才有空過去病房,在快要到病房前就看到了樓辰軒跟沐庭兩個人坐在房門外的椅子上,伊芙從自己兒子陰沉憂鬱的神情跟媳婦安靜禱告的動作,也大概猜出了發生了什麼事情,伊芙看了這兩人一眼,沒多說甚麼就直接跟克斯開門進去病房。

繹言已經睡了,閉起的眼睛上面還是帶了一些小小的淚珠夾在睫毛上,臉色蒼白黯淡,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絕望的氛圍,伊芙嘆了一口氣,伊湘則報告著下午繹言跟樓辰軒之間發生的事情,伊芙聽完後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沉思著,然後把照顧了整晚的伊湘帶了出來,今夜克斯會留在病房陪繹言。

伊芙走出來的時候揪著病房外的樓辰軒,也要帶他回去休息。

「媽,我不回去,我留在這裡照顧我兒子」

伊芙瞪了他一眼「你整個晚上都在房門外,是要照顧什麼?」

樓辰軒只好臉色鐵青的跟著其他人一起坐上車回主屋去,伊芙一邊開車一邊問伊湘「晚上繹言狀況如何?」

「下午跟軒兒說完那些話後,繹言就再也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沒哭沒鬧,晚上餵飯的時候倒是滿乖還算有吃,只是也沒吃什麼就是了。」

依芙點點頭,從後照鏡看樓辰軒「繹言這次運氣好沒受什麼傷,但是他媽媽沒了,他現在把氣發在你身上也是能理解,你不要往心理去」

樓辰軒陰鬱的點頭,不發一語。

繹言只有頭上縫了五針跟全身的挫傷外沒有其他嚴重的傷害,是不幸中的大幸,肇事的駕駛是酒駕慣犯,直直地往柔柔開車的駕駛座撞了下去,柔柔重傷,送到醫院回天乏術,留下了一個沒有母親的小男童。


隔天一早依芙就過去醫院看望繹言,繹言看到奶奶來了也沒有多大的反應,就只是點點頭,還是不開口說話。

「繹言,等等你爸爸會過來你檢查一下傷口,順便看看你,可以嗎?」

繹言一聽到樓辰軒要過來,臉色又更加暗沉,眼睛撇開,無聲的抗議

「孩子,我知道你現在的痛苦和震驚大過太多太多,不過沒關係,這些我們慢慢處理,恩......這樣好了,我先不讓你爸爸進來好嗎?」

繹言聽到這句話有點詫異的抬頭看著伊芙,看到自己的奶奶沉穩大氣的端坐在旁,眼神老練,眉宇間刻劃出來的精明閱歷,大大的顯示這個人不可以隨意糊弄,繹言知道他的奶奶是個厲害又犀利的人,而且說話算話,所以他相信伊芙的話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之後進來看照他的醫生是爺爺克斯,樓辰軒再也沒有出現在病房裏面,繹言心裡一點都不想見到他---

見死不救。

自己的媽媽死了,因為沒有被救治。

他最愛的爸爸,沒有救治他最愛的媽媽。

繹言的心理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痛苦從呼吸的時候鑽空進來,然後就長駐在身上,所以他多呼吸一次心理的痛苦就疊加一次,痛徹心扉的感覺就是這樣。

繹言躺在病床上發呆著,到了巡房時間他就乖乖的照著醫生護士的指示,要換藥就換藥、要打針就打針、要檢查什麼就檢查,吃飯時間到了有人拿飯要他張嘴他就開始吞嚥,反正他什麼都不想管了,人家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他現在是一個沒有媽媽的小孩,無依無靠,他不想去思考不想去有感覺,因為只要開始回應這個世界了,他媽媽死了這件事情就會刺痛著他的每一絲神經。

伊芙在旁邊照顧著他,這孩子不講話,什麼事情都逆來順受,像是死了一樣,今天一整天,全部的人都過來看過繹言了,但是任何人出現在他的旁邊他都沒有什麼反應,最多就是看一眼,然後不說話,一點都不回應著外界的刺激。

繹言感覺他被關在黑色的牢房裡面,左邊右邊上面下面都是絕對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把他包圍起來,他想要哭但是淚水像似被麻痺,一點都流不下來,他像是凍結了一般的被黑暗襲擊,孤寂感如同凌遲,一片一片的割下快樂與希望,回填的卻是哀傷與痛苦,一個沒有母親的小孩,這個是無期徒刑。

就在繹言快要被哀傷溺斃的時候,伊芙的話在一片虛無裡面落下,輕輕的進到了繹言的耳中「孩子,你知道你其實不是無依無靠」

無依無靠......這正是繹言心裡所想的。

「你還有我們剩下的所有人,我們都非常愛你,你知道嗎?」

繹言把眼睛睜開,先隔開了黑暗,抬頭看著伊芙,手心感受到被牽起來的溫度和暖意,他暫時相信了伊芙的話,微微的點了頭。


繹言在醫院住了不到一個星期,因為身上並沒有太過嚴重的外傷,觀察個幾天如果沒什麼併發症也就可以出院了,住院的時候伊芙是他的主要照顧者,一來其他大人都有工作不能這樣子全天的照顧著,親生父親樓辰軒則是被拒於門外想照顧也沒辦法,每晚只能趁著繹言睡著的時候偷偷進來看顧一陣子,二來伊芙親自照顧也表達出很強烈的訊息,繹言她是一定不會放棄的,這讓主屋的所有人心裡總是能安定下來,有伊芙壓著,繹言在怎麼樣也不能糟到哪裡去。

繹言出院那天是柔柔的告別式,柔柔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信仰,所以克斯就在教堂裡面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小型喪禮,來的人也不太多,畢竟柔柔向來生活過得簡單。

繹言也被伊芙帶了過去送柔柔最後一程,繹言一樣是不說話,他安安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媽媽放在靈堂上的照片默默的流淚,安靜地像是融入了背景一樣,要不是那個背影削的太過單薄而因哭泣抖的劇烈,不然繹言的小小身影一點都引起不了其他人的視線。樓辰軒坐在他的身後,不斷的抑制自己想要把繹言狠狠抱起、深深的摟在懷裡疼惜的那股衝動,那樣小的孩子,是要怎麼承受這麼巨大的喪母之痛?

樓辰軒也痛苦著,但是他是大人了,他的痛更加只能吞下,繹言可以不說話不反應,可以恨他這個父親,但是他不行,他只能默默承受,不管是醫療失敗的挫折,還是自己兒子的責怪,一切的一切他只能張口嚥下,還必須帶著笑容。

主屋

喪禮過後,繹言就住進了主屋,由伊芙跟克斯照料著,繹言一回到主屋rocky就已經在家裡等他了,但是繹言看到rocky後卻是驚恐的瞪著像是看到鬼一樣,然後轉身跑開,一直往後院裡跑。

小孩衝了出去後,大家也都傻了一片,樓辰軒要去追,樓慕宇把他抓著不讓他去,伊芙在這一片混亂的時候開口「軒兒,你帶rocky回去吧,繹言應該是觸景傷情了,你跟沐庭都辛苦了,你們倆個先回家,繹言我會帶著,你不用擔心」

這是逐客令了。

繹言還是不想要看到自己的爸爸,今天在喪禮上繹言看到他就躲,縮在伊芙後面,如果沒得躲,他就會冷冷地看著樓辰軒,那個神情冷如惡劣的暴雪能凍壞指頭,樓辰軒就會被這樣的目光給狠狠的凌虐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受不了而離開繹言面前。

就在伊芙把樓辰軒趕走的同時,繹書看了看爸爸一眼,樓慕宇對他點頭示意著,繹書就馬上去找弟弟。

繹言衝出去後連路都不看的一直狂奔,像是逃命般的逃離任何跟他過往有媽媽的生命裡的事物,跑到跌倒後在地上無聲的哭泣著。

他在,rocky在,就他媽媽不在了。

那剩下的他們是甚麼?

孤兒?

繹言哭著哭著,突然注意力被一個壟罩在上方的影子給吸引,他抬頭一看,是一個挺拔的身影反著亮光,陽光的耀眼地照在這人的身後,一時之間白的令人眩目,這人像是發著光從天上降了下來,繹言眨了眨眼,原來是哥哥。

繹書默默的站在他前面,用影子幫他擋住太陽,繹言傻傻的看著他,繹書這時才緩緩的蹲下去,平視自己的弟弟,繹言哭的更大力,一樣是無聲的落淚。原來痛苦的哭是可以無聲無息的,而那樣的飲泣卻比嚎啕大哭還要讓人感到撕心裂肺,真是太過荒誕又太過悲淒,繹書覺得弟弟的痛實在是太多了,多到淹了出來,把他都嗆著了,繹書伸手把弟弟緊緊的抱住,直到繹言緩和下來。

「小言,叔叔帶著rocky回去了,我們回主屋去休息好嗎?」

繹言點點頭,繹書舉起袖子把繹言臉上的淚水鼻涕都抹去後,才牽著弟弟回主屋裡去。

大家看到繹言回來了也沒多說甚麼,只是輪流的抱抱他就讓他回房裡休息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繹言還是不開口說話,他年紀小又瞬間受了這麼大的打擊,大人們打算讓他慢慢來,先好好的把這心病給治好了再說,其他的一切往後,也把這學期的課都停了,等好起來後在回學校去。

伊芙跟克斯日夜的伴著繹言,兒童心理醫生也請了過來一週看診兩次, 伊湘除了在教鋼琴外同時也是個有照的音樂治療師,每週也是固定幫繹言上音樂治療課,繹言一樣是照單全收,該吃藥就吃藥,該上課就上課,該治療就治療,不過萬事起頭難,進度緩慢也是可以預見的,如果需要溝通的話繹言會用寫字的方式跟其他人說事情,不過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自己看書,什麼事情都不想參與。

樓辰軒只有在星期六晚上主屋固定全家人吃晚餐的時候才會過來,這個時間伊芙跟繹言溝通過了,全家人都要在一起的時間,如果不讓樓辰軒來的話這樣太殘忍,繹言也知道星期六吃飯是一直以來的習慣也幾乎是傳統了,他一個棄兒是有什麼資格要去阻擋些什麼,他只是默默地點頭;吃飯的時候他原本想要坐在最遠的角落,但是伊芙就是把他拉在身邊,也不讓繹言躲,不過倒是把樓辰軒放在遠一點的位置,不管怎麼樣的殘破還是悲苦,一家人也算是在一張餐桌上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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