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五十五)
伊芙看這樣不行，就對著抽空過來探望的樓慕宇問道「繹書現在在哪裡？」
「繹書我把他留給了他叔叔，最近都住過去了樓辰軒那陪他」
「恩...」伊芙沉思了一下「你今天把繹書帶過來好了，我想讓哥哥陪著弟弟，看看狀況會不會比較好，繹言一直都滿喜歡他哥哥的，你今天去陪你弟吧，把小孩帶來。」
繹書晚上過來的時候，繹言是相較有精神了些，但是還是出神的時候多，不過跟哥哥倒是會用紙筆聊了一會兒，晚飯的時候繹書夾菜給他吃繹言都會好好的吃完，也吃的比較多了些。伊芙看到這情況倒是在心裡暗笑，家裡的弟弟們還真的都很買哥哥的帳。
今天大家都一樣都來了，靈兒還是揣著她的劇本台詞念著，一邊跟著采兒對戲，兩姊妹想到了時候就會去鬧一下繹書，又或是看哪個大人在她們的旁邊就黏上去撒嬌，客廳裡都是這兩姊妹的聲音，嬉嬉鬧鬧的很是幸福，而繹言坐在沙發的最角落，原本想要縮回房間裡去，不過伊芙不讓，就還是把他抓回了客廳跟大家在一起。
「我會留下來，成為你背後的那個人，你想要我生兒育女我就懷胎十月，你想要我替你洗衣擦地我就雙手沾陽春水，你知道的，我愛你是如此卑賤」靈兒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念著台詞
「妳看的這是什麼鬼故事呀，真是太嚇人了」聶筱粉在旁邊冷冷地抬起了眉毛，玩味似的聽著靈兒的話
「媽這是我要演的舞台劇台詞啦」靈兒可愛的抬頭，笑著看向自己媽媽
「我看妳那些話呀，要是讓女權主義者一聽到，一定大大拿個反父權、刻板印象的牌子在劇院外面大肆抗議她們從19世紀以來這好幾wave的行動，換來的就是妳一口一句的卑賤的愛」聶筱粉一邊笑著評論，一邊繼續翻著手上的書，態度輕鬆愜意。
「媽，這詞上的東西妳不贊同嗎？」
「這麼說好了，我們要是活在中世紀，我一定是第一個被抓去燒的女巫，妳奶奶是第二個。
伊芙在旁邊聽到了這句話也笑了，聶筱粉戲戲謔的看她媽媽一眼後又繼續的對靈兒姊妹說道「妳想想，從16世紀到文藝復興時代，女性的這個議題在當時的主流體系下面會跟慾望、生殖、愛情的特質給綁在一起，而相反的男性則可以代表理性、秩序，那時候的我們常常會跟女巫、魔法、邪惡給畫上等號，也就只是因為他們無法掌握我們，而因對無知的恐懼所以把這些現實中無法解釋的罪惡給全部加在女性，也就是我們身上，厭女就由此衍生，漸漸的到了近代社會女性主義抬頭，我們開始要把自己與生俱來該有的權利以及平等給要回來，像是生育、墮胎、政治、同工同酬等等的都是，但是妳剛剛的那句台詞又把這些努力打了回去」
「我也不贊同，這個女主角的想法太過單一了，也不斷地把自己當作悲劇的犧牲奉獻，不知道這樣的方式是要怎麼讓王子愛上她」
「妳選的這個角色跟妳還真是一點都不像」聶筱粉對靈兒抬抬眉毛。
「說到這個我就有氣，我當初面試的角色是王子，但是試鏡的那個阿姨只是跟我說：『妹妹呀我們現在要演的是悲劇舞台劇，不是LGBTQ成長愛情戲』，然後就不讓我去試王子的角色耶，真是太過性別歧視了，女生怎麼了，女生就不能揮劍屠龍，還是女生就不能拯救公主嗎！害我只能演這個智障花癡女主角」
靈兒一邊學著當初試鏡時工作人員的語氣，一邊氣噗噗的跺腳，真是可愛的不行，把全部人都逗笑了。
繹言坐在角落，看著客廳裡熱熱鬧鬧的喧騰，但是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甚至有點難過的感覺，這些人這麼快樂......同時也這麼的“完整”，他們都有開心的能力，而自己卻沒有了。
自己跟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繹言拿了手上的紙板，寫下字句後，默默地把紙板滑到伊芙旁邊
『我覺得我這輩子都開心不起來了，奶奶你知道這種感覺嗎？』
『恩，我知道喔』
伊芙寫下這句話後，就把手上的書合了起來，轉過去看著繹言，嘴角有一絲的微笑，但是那個微笑看起來很真誠。
繹言詫異的看著她，不敢相信奶奶也知道這種感覺。
伊芙繼續寫到『我哥哥過世的時候，我也是這種感覺，困在那樣的狀態裡好久，之後才走出來』
繹言看著奶奶，認真的思考了好久，下定決心的深吸一口氣，還是打算把這件事說出來
『奶奶，我想離開了。』
伊芙一點都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感到驚訝，反倒是覺得他會說出這句話像是在她的預料裡
『那，言兒想去哪兒呢？』
『去哪都好，就是不想待在主屋』
伊芙笑著看著他，等他繼續解釋，繹言在吸了一口氣繼續寫下『我覺得主屋太多快樂了，我融入不進去，大家聚在一起歡笑聊天，但是我一點都笑不出來，那些笑話與熱情只讓我覺得倍加孤寂，奶奶對不起，我覺得我是一個孤兒，我不應該住在主屋，我應該住在像我這種小孩該住的地方』
『繹言，你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樣子，你並不是一個孤兒，你只是沒有了媽媽，不是沒有了家人。不過......我們大家都不夠努力，讓你感到這麼格格不入，這個我們來好好解決......』
伊芙停筆，思考了一下後繼續寫到『我會讓你離開，你想去哪裡都可以，但是是有條件的；你必須要讓這裡的任何一個大人陪著你，你要選誰都行，但是你離開的條件就是一定要讓我們其中一人跟你一起生活，奶奶是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在外面漂泊的』
繹言也思考了一下，點點頭答應。
『奶奶，那我選妳，奶奶你能帶我離開嗎？』
『可以，我們今天晚上等大家都睡了後，我就帶你走，好嗎？』
繹言這時露出了從車禍以來第一個笑容，還是一樣的酒窩，甜甜的，嘴角微彎像是一個天使，但是原本純真無邪的笑容卻被混雜了濃重的哀傷，伊芙心疼的撫了撫他的頭，把繹言摟在了身邊要他乖乖的在撐一下。
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伊芙真的把繹言給帶走了，兩人身上只帶了簡單的行囊，就真的開車離開了。
伊芙能理解繹言那種快樂都被吸乾的感受，她曾經也是如此，其實去到一個新的環境，對整理心情其實也是一個方式，既然繹言在主屋裡待不下去，讓他換個環境慢慢適應也不是個很糟的辦法。
繹言看到奶奶真的就這樣開始帶他走了，也不強迫他一定要待在主屋，就開心的把手放在伊芙在排檔桿上面的右手上，整個人看起來甚至有點兒雀躍。
「繹言，我們去鄉下好嗎？我在那裡有一棟別墅，我們過去住一段日子，不會有其他人打擾，你想要做什麼事情都可以，但是心理醫生還是要看，這樣行嗎？」
繹言點點頭，他本來就不排斥任何的治療，只是待在主屋裡面他只能強顏歡笑，這樣實在太刻意，也太難受了。
「繹言，先休息一下，我們大概開3-4小時的車子就到了，你乖乖的」
伊芙把繹言帶到了在鄉下山邊的房子，那是一套避暑山莊，客廳有一個大大的落地窗，外面的景色是面對整座雲霧繚繞的大山，看起來非常的寧靜，適合休養。
伊芙開到了時候天色還沒亮，小孩已經睡著了許久，伊芙把他抱到了房間去休息，行李卸好，東弄西弄好的時候也快要清晨了，她現在才有時間傳訊息給大家，趁著繹言還在睡的時候先拉了一個晚點的會議跟主屋的大家開會，同時，其他人在清晨收到了伊芙傳來的email也都嚇了一大跳，樓辰軒馬上去看繹言的東西，果然都被帶走了。
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繹言不知道被帶到哪裡去了，一聲不吭的就這樣跑了，現在在演哪齣？
開會的時間到了大家都坐在書房裡等著解釋，伊芙的影像清晰的被投影在牆上
「媽，妳把繹言帶到哪裡去了」樓辰軒一看到他媽媽出現馬上焦急的問，臉上全是震驚，對比的是伊芙舒適的在鏡頭另一端米白色沙發上愜意倚著。
「我們這一大陣子都不會回去主屋，你們自己好好生活，不用擔心我們」
「媽，妳為什麼突然把繹言帶走？」
「繹言跟我說要走的，他現在狀態不好，這兩週在主屋也沒有什麼進步，我想，不如就讓他現在一個新的環境重新開始試試看」伊芙一邊回答一邊把繹言寫字版今天跟她對話的內容照片傳到群組裡
「媽，妳這樣帶走了繹言，我要怎麼看我兒子？」
「不是我要帶走他，繹言現在認的唯一親人就是他媽媽，但是他媽死了，而他根本不想待在主屋的人身邊，你們大家都健全快樂，也沒有人像他一樣喪母，他從小無父的長大就已經很沒有安全感了，現在更好了媽媽直接死在他面前，他現在想法都很負面，也覺得自己跟你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一直強迫他留在你身邊是對他有什麼好處？」
「柔柔到了急診室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變成了四塊，我是要怎麼樣？把她縫起來，然後對她施咒語嗎？」
「繹言現在無法理解這些事情，他才八歲多，他需要更多的時間跟耐心去教導，你有什麼委屈就先吞下，來日方長」
「妳現在帶走的是我的兒子！」樓辰軒真是受夠了，到底柔柔死了他是需要怎麼樣的贖罪才夠？還是他必須幻化成上帝來拯救眾生？
伊芙一看到他這個樣子就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臉色沉了下來後，先看了一眼哥哥樓慕宇而後說道「你鬧夠了沒？」語氣轉為鋒利「今天失去媽媽的是繹言。你以為當父母親這麼容易嗎？你現在想的都是你，你想過你兒子要甚麼東西嗎？」
伊芙知道她這小兒子甚麼都好，但是想不通的時候就是鑽牛角尖，她淡淡的凝視了一眼他的震驚徬徨，再繼續說出鑽心刻骨的話「犧牲奉獻四個字你有沒有真的理解，你真要對繹言好就退後，好好的給他時間空間」
樓慕宇這時壓住了樓辰軒的手，警告意味濃厚，不讓他再繼續。
「好了，今天就先這樣吧，你現在聽不進去我的話，我們多談無意，等你平靜下來後再給我打電話吧」
伊芙說完後馬上就掛了視訊電話，一句也不再多講多聽，只留下了一個槁木死灰，跌坐在椅子上的樓辰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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