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七十三)

繹書想了很久，想到了弟弟跟自己說的話，也想著爸爸最近對自己真的是很溫和，不管是上次跟弟弟一起挨打，還是之後爸爸進來臥房幫他們擦藥，在在都表示了爸爸真的不像之前一樣那麼嚴酷不近人情，而且，其實自己也是很想要多跟爸爸親近的，也許真的是像弟弟說的，自己真的太怕爸爸了？

繹書去找媽媽問了爸爸喜歡喝的茶是要用什麼方式泡，然後母子二人一起在廚房一步一步的泡茶，先是溫壺、然後放入茶葉注入熱水，把茶杯晃了晃等待茶葉舒展開來後，再注入九分滿的熱水，等茶葉溶出茶湯後在倒到保溫杯裡。

「叩叩」

樓慕宇聽到敲門聲響，心想這時間誰要進書房找他？最有可能來的時是自己弟弟，不過自己最近也沒找他麻煩，加上樓辰軒也是忙的要死，沒事也不會大駕光臨。

「請進」

繹書開了門進來，樓慕宇皺了皺眉頭，繹書怎麼會來書房？不是上課時間、自己也沒把他叫來書房教訓，除了上述這兩項繹書是不會進來的，也不敢。

今天怎麼了，有事？

樓慕宇默默的看著小孩，等他發話。

繹書什麼都沒說，只是拿著一杯沏好的茶走了進來，而且走過了平常站的書案前，朝著樓慕宇座椅前進，著實的嚇了他一跳，繹書向來都是站在辦公桌前跟他說話，除了受罰外還不會走到自己身邊。

繹書走到樓慕宇旁邊後，恭敬的把茶遞過去，乖巧的站好。

「爸爸，請喝茶」

樓慕宇的眉毛都要聳到天際了，現在是怎麼了，難不成是做錯事要來請罰，先倒茶給自己喝來討巧一下？

這個念頭馬上被樓慕宇給打了回來，這不是繹書的性子會做的事。

不過還是摸不著頭緒，只能默默的接下來，然後不動如山的看著自己兒子，繹書也同樣的看著他，眼神裡閃亮亮的又帶了點害羞，像是希望自己喝這杯茶。

樓慕宇緩緩的舉起了杯子，喝了一口，然後疑惑的盯著自己兒子看。

繹書看到爸爸願意喝自己沏的茶，心裡雀躍的翻了一個跟斗，不過......茶喝下去了，然後怎麼辦？

繹書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突然覺得這樣眼光把自己盯的渾身是刺，他只想著要進來拿杯茶給爸爸喝，之後就沒想了，繹書下意識的低頭躲避這樣的目光，臉有點微微發紅，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心裡暗暗後悔自己欠缺思考的舉動......

怎麼敢沒事就跑來爸爸的書房打擾，剛剛媽媽怎麼跟他說來著的，媽媽要他跟爸爸聊聊天、聊學校的事情聊聊自己的事情，可是其實自己也沒什麼好說的，學校就是那樣，那到底該說什麼？

還是要出去了？

但是這樣很奇怪吧，跑進來沒兩下又跑出去？

繹書站的越發的僵直，他現在非常的後悔為什麼要走進來，又沒什麼要跟爸爸稟告，也不是上課，目前應該沒做錯什麼事要來請罰的吧？

氣氛詭異的飄盪在兩父子間，樓慕宇也想不透這孩子怎麼突然進來了，還敢走進自己身邊，平常兒子最怕的不就是自己......

突然間樓慕宇驚了一下，難道繹書是......過來跟自己說說話的？

這倒是第一次。

樓慕宇看著自己兒子羞澀的樣子，站在那裡手足無措，突然覺得自己猜的七七八八，兒子現在的反應跟自己上次去房裡看他的樣子根本是如出一轍，於是緩緩的說道

「......謝謝，茶很好喝」

繹書聽到爸爸總算開口說話，而且不是生氣的樣子，總算放下心來了，也不再這麼緊繃著挺在那，神情鬆了些，對爸爸點點頭，但是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樓慕宇猜到了兒子進來的意思，看他還是佇立在旁而不是馬上就要走，更加可以印證自己所想，現在的繹書跟自己一樣在這種事實上都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樓慕宇想了想後才說道「繹書，你去拿張椅子過來我旁邊坐，我還要看些資料，你陪我一下」

小孩聽到這番話很開心，去拿了張椅子過來，放到了樓慕宇旁邊，然後就乖乖的坐著看爸爸忙。

樓慕宇看他真的拿了張椅子過來，還傻呼呼的就跟著自己一起盯著看手上的資料，突然覺得兒子真的老實的可愛。

「茶是你泡的嗎？」

「媽媽教我怎麼泡的」

「恩，很好喝，兒子謝謝你」

突然的溫暖語氣拂過心房，讓繹書又害羞的臉紅了一番。

樓慕宇專心的處理手邊的事情沒在多說話，繹書坐在旁邊一邊盯著爸爸看，父親在處理公事上果決、堅毅、剛強的樣子是很吸引人的，繹書對樓慕宇是又敬又怕，敬他的學識與視野，怕他的鐵血嚴厲。

樓慕宇一邊忙碌一邊暗暗觀察著小孩，都過了快半小時，他還就真的是乖巧地坐在了旁邊，不吵不鬧，也不嫌無聊，樓慕宇在心裡偷偷的竊笑起來。

「繹書，等等要不要跟爸爸一起寫毛筆字？」

語氣很是溫暖

「你的字沒有什麼大問題，但是還可以更好，要多練」

「好」

樓慕宇拿起茶來喝了一口，然後把杯子遞了過去，繹書傻傻地接了過去，然後疑問著看著爸爸。

「你也喝」

樓慕宇低低地笑了，真是個傻小子。

繹書喔了一聲，淺淺的嚐了一口，還是有點害羞......除了露營那次，還從來沒跟爸爸這麼親近過，坐的這麼近，還一起用同一個杯子喝茶水.....

繹書把茶杯放回桌上，還是端正的坐好，端莊嚴謹的樣子透露了良好家教。

樓慕宇忙的差不多了，一邊收桌子上的東西一邊跟小孩說「你先去把毛筆跟器具宣紙拿出來，我們在大桌子上寫」

繹書現在練的是楷書，樓慕宇拿了柳公權的晚期成熟之作<玄秘塔碑 >字帖出來讓繹書臨摹，小孩乖乖的按照字帖開始寫，樓慕宇則是在旁邊寫著老莊，父子倆都很安靜，寫字最為要求專心一致，心無雜念。

樓慕宇留意著繹書的字，寫到一個段落後停了下來看著小孩寫，繹書感受到了爸爸關注過來的目光，有點害怕的一怔，拿著筆的手微微的顫抖了，正在寫的"心"字，馬上就拉得太遠了，那個"心"字好像長長了手，都要從紙上溜走了。

「心不靜，字寫不好」

樓慕宇先寫了一遍給他看，那個"心"字剛勁有力，鐵畫銀鉤，然後過來握著繹書的手，帶著他一筆一劃的下筆，每一個字用力的方式，寫的角度，都示範的完美無瑕，"自事其心"四字已經躍然紙上。

繹書難得的被自己威嚴的父親抓住手教著寫字，靦腆著同時又感受到強烈的幸福，距離的這麼近，每次距離的這麼近都是在挨打，這次卻是教寫字，真是不一樣。

繹書整個人都被樓慕宇的高大挺拔給覆蓋住，像個小孩子一樣的縮在父親的懷抱裡。

「德行是一個人最重要的品格，注重自己的內心修養，不受情緒波動影響，遇到不能控制的事情才能懂得用智慧去理解」

樓慕宇寫完後低頭看著在跟前兒子，緩緩的解釋著，繹書羞澀地點點頭，樓慕宇看著繹書的樣子心裡不禁好笑，這個小孩怎麼老是這麼害羞？樓慕宇放開了小孩的手，對他示意要他練習寫寫看。

繹書拿著毛筆，按照著剛剛教過的方式寫了一次“自事其心”，這次寫的好多了，樓慕宇對他讚許的點點頭，父子倆又各自寫回自己正在寫的東西上。

等到寫的差不多，樓慕宇放下筆，輕輕地的對小孩說「繹書，你幫去我抽屜拿個東西，在左邊第二格」

繹書走到樓慕宇的書桌，拉開抽屜，抽屜裡面整齊的擺著些文件，最上面壓著一盒巧克力。

那是他們一起去露營的時候吃的巧克力糖，繹書愣愣的拿起那盒巧克力糖，往樓慕宇的方向看去，心想，爸爸要我拿的是這個嗎？

樓慕宇也沒多說什麼就是點頭示意沒拿錯，繹書瞬間熱淚盈眶。

爸爸居然記得。

他以為，上次露營就是曇花一現，那時候感情好像很緊密，其實回來後沒有那樣的場合可以讓兩人再次的走近，就像是被打回原形一樣，原來就沒有築起太多的交流，偶爾為之的碰撞激起的也就只是一次絢麗的火花罷了，回到了日常，露著的內裡不就只菓著尷尬與不理解。

但是這盒巧克力的出現，完全打破了繹書的既定印象，原來爸爸都記得，他記得自己喜歡吃這個糖，還買了一盒要給自己，繹書心裡大受感動，拿著糖安靜的轉身過去背對爸爸，偷偷的把眼角的眼淚給擦掉。

他從來不會對自己的父親有期待，任何正常父子之間該有的溫情這些樓慕宇從來沒有給過繹書，說實在繹書也不知道正常的相處該是甚麼樣子，直到自己的叔叔出現，他才知道被疼寵的感覺，對叔叔繹書是又愛又崇拜的，有時候會不理解為什麼自己跟父親總是隔著一層厚實的玻璃，像是在相互試探，又或是自己多想了，在被罰的最狠的時候甚至心裡起了比較與怨恨的心，把繹書折磨的死去活來......好險那些事情都過了。

繹書小心翼翼的拿著那盒巧克力，像是捧著什麼珍寶一樣的走到了樓慕宇身邊

「之前就想要拿給你了，但是那次因為育幼院打架的事情在罰你，處罰完了後......」

樓慕宇一邊收著剛剛寫的筆墨，一邊和緩的說，說到一半後頓了一下

「......你總是很怕我」

語音落下，樓慕宇直視著繹書，眼神純粹、乾淨且覆蓋著一層溫暖.......不過瞳仁裡的烏黑好像隱隱的帶了點委屈。

繹書看著，頓時間怔然，難道是那時候書桌上放著的那個東西嗎？爸爸居然在那時候就拿了這盒糖出來，就是要給我的嗎？

樓慕宇看他愣頭愣腦的樣子也覺得好笑，朝他揮了揮手，要他過來一起去沙發上坐著，繹書的坐姿站姿都非常良好，樓慕宇對小孩的言行舉止有嚴格的要求，繹書相對的也養成了很好的儀態，坐在沙發上也不會就癱在那裡，還是坐的直挺，舉手投足都規矩大方。

樓慕宇看著他站著謹慎、坐著也謹慎，雖然這樣是很好很有規矩，不過總是太過拘束了些，他弟弟就不像他這樣，懂得適時的撒嬌討巧，繹書呢就完全相反了，現在端正的坐著，手上還是捧著這盒巧克力，這又不是家法這麼小心翼翼端著幹嘛呢？

樓慕宇想著，要是什麼都不說的話，繹書是不是準備把這盒巧克力給攥融了？

他伸手過去把那盒糖拿了過來，打開來掏了一顆巧克力，拿著遞到了繹書嘴邊，小孩則是眼睛睜的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麼驚奇的景象。

樓慕宇只在心裡默默的罵著自己活該，根據過往自己的一貫作風，小孩驚訝也是自然。

繹書慢慢的張開口把這個父親遞過來的糖給含了進去，巧克力一邊在嘴裡化開，繹書臉上的紅暈就上升的越來越大，直到甜膩的滋味在口腔裡全部散開，繹書被這樣的甜給衝撞的恍神了片刻，然後害羞又狂喜的把頭低了下來，不敢看著爸爸，樓慕宇也靜在那裡，不再推他們的界線，默不作聲的把那盒糖果再放回了繹書的手上。

繹書拿著那盒巧克力糖，知道這已經不只是橄欖枝了，他突然懂了這盒糖所代表的意義，它被好好的收在了抽屜，等著自己過來，也許就像爸爸一樣，他其實一直都在這裡等著自己過來......

嘴裡的巧克力糖好甜，一路甜到了心坎上，繹書看著坐在旁邊的爸爸，他這個不苟言笑又嚴肅的父親......

爸爸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這時樓辰軒對他說的話叮的一聲在他的腦袋裡跳了出來『你爸爸其實都在等你走進，他一直都很愛你』、『他在等你跟他說，只是你從來都不願意講』

繹書一邊看了手上的糖，在一邊偷喵著坐在旁邊看書的爸爸，然後他輕輕的、輕輕的靠了過去，把頭放到了父親的手臂上， 動作輕如一襲紗衣，微風一吹就隨之飛舞飄揚，此時樓慕宇的嘴角淺淺的彎了起來，一個小到難以察覺的幅度，這對尤其愛向兒子擺出一副嚴峻臉孔的樓慕宇來說，已是非常難得。

樓慕宇把手舉起來環過兒子的肩膀，繹書順勢的更加貼近樓慕宇的肩膀胸膛，兩個人就不動了，沒人敢破壞這得來不易的幸福。

繹書的心喜悅的砰砰跳著，樓慕宇何嘗不是歡喜著兒子總算不在無時無刻的懼怕他，歪掉的天秤像是扳正，第一次他們的距離這麼的近。

「爸爸，你想吃糖果嗎」

繹書怯怯地問著，一邊用手緊張的搓著糖盒子，怕被拒絕也怕自己不被喜愛。

樓慕宇只是微笑的看著他，點了一下頭，繹書馬上笑開顏的遞了一顆糖過去。

父子倆又開始吃起了這盒糖，幸福的滋味甜膩醇厚，讓人不願意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