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七十七)
不要......啊......
繹言醒了，映入眼簾的是醫院的拉簾跟白色的天花板，突然身體狠狠的一震，五臟六腑裡的空氣像全部被擠壓出去。
他又在醫院了......
那個喀嚓的聲音是什麼？
繹言不願相信，他再往雙手看去，一隻針頭嚴嚴實實的插入他的手板血管上，一路連上去掛了一隻點滴，宛若隻猙獰的野獸從他的手臂一路攻入，狠狠的攻入心臟，把心捧起來後揉碎捏爛。
繹言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又進了醫院，但是跟前次不同的是，整個過程他都沒有忘，同時間把柔柔跟他一起的車禍的過往給想了起來。
阿，原來那個喀嚓聲是這個。
當那道白光從車子外面射進來的時候，強光炫的繹言睜不開眼，在劇烈的撞擊來到以前，柔柔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撲到副駕駛座把繹言護在懷裡，繹言被鞏固的紮實，然後猛烈的衝擊與一齊爆破出來的安全氣囊讓他失去意識，繹言活了，幾乎連傷都沒有，但是柔柔卻死了，跟今天發生的事情一模一樣，當那道白光又再次的從擋風玻璃射進來的時候繹言彷彿從那道光裡看到了迎接自己的死神，他腦海裡萬千年念頭轉過---
就要去見mommy了嗎？
Daddy，我要離開了，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哥哥！哥哥，我要走了
接下來是主屋裡的每一個人，奶奶深夜帶他離開主屋的畫面，他們一起在車子裡笑著......
大伯抱著他疼的樣子，總是彎起幅度不大的嘴角，但是心裡卻是非常歡喜......
伯母、姑姑、小姐妹們......主屋充滿了很多很多的笑聲......
喀嚓、喀嚓。
就在這些繁雜思緒一起在繹言腦海裡飛舞的時候，喀的一聲，安全帶被解開的喀嚓聲清脆的傳了過來，沐庭把自己的安全帶解開，撲在繹言身上，把繹言整個人護在身下，此時沐庭跟柔柔的身影逐漸重疊，繹言都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的時候，猛烈的撞擊又再次來到，在爆破的安全氣囊裡，繹言跟上次一樣的昏了過去。
喀嚓聲是沐庭解開安全帶，犧牲自己護住繹言的聲音。
想到這裡繹言突然一陣呼吸急促，彷彿肚子被狠狠痛毆，疼的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難道沐庭阿姨也沒了嗎？
一絲一絲的寒意從骨髓裡滲透出來，他舉起了顫巍巍的手努力的想要把旁邊的拉簾拉開，他要下床，他要找到醫生護士，他要確認沐庭阿姨是生是死！
但是他現在連發出聲音都有困難，身體軟綿綿的像是一點力氣都沒有，沐庭因為救他然後也死了的念頭在他腦海裡滋生，蒼狂的叫囂著。
喀嚓聲一遍一遍的反覆在他耳裏響起，宛若喪鐘。
繹言淚流滿面的在心裡祈禱著，把他心裡所能想到的神佛偶祈求了一遍。
上次mommy 護我而死，拜託不要讓沐庭阿姨也死了......
繹言繼續用顫抖的手要去扯開拉簾，但是手指碰著拉簾卻使不出力，一觸碰到簾子手就滑了下來，繹言更是用力的抓呀抓，但是手指像果凍一樣軟趴趴的，簾子卻像是千斤頂重般的一點都撥不開，他連哭出聲來的力氣沒有了，只能任由淚不斷的落下，他後悔莫及的憎恨自己，為什麼之前都要對沐庭做出這些事情來？他為什麼對沐庭這麼不接納？為什麼那麼冷漠？
他為什麼要這麼無禮？甚至長期的對她無聲的抗議？
其實繹言心知肚明自己向來都是把媽媽死了這件事情的痛苦都加諸在了沐庭身上，沐庭回給他的態度卻是寬容的可以，連性命都可以不顧的保全他，這跟他媽媽做的事情是一樣的，他甚至長期都沒有好臉色給沐庭看，但是沐庭還是這麼的願意付出。
這麼的愛他。
繹言在病床上泣不成聲。
突然這時，他病床旁邊傳來了聲音
「好了，妳不要抓這個」
「不是呀，你的針頭應該要下這個位置...」
......
繹言驀地一怔。不會吧！
那是他爸爸和......沐庭阿姨的聲音。他們像平常在家裡一樣，對一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總會嘰嘰喳喳的交換意見，吵鬧著辯論然後又開心的認同對方。
像是突然有了力氣一樣，繹言用力的拉開拉簾。
沐庭完好無缺的在那裡。她坐臥在旁邊的病床上，樓辰軒站在她的旁邊，兩個人正熱烈的就著沐庭手上的點滴討論著應該如何注射，他們一看到繹言也愣了一下，同時都停止了手上擺弄著點滴的動作，詫異的看著哭成淚人兒的繹言。
「怎麼了，身體很不舒服嗎？」樓辰軒看著他問。
繹言沒回話，只是快速的從床上下來，手上的點滴差點因為拉扯的動作倒下來，繹言直接二話不說的把手上的針頭直接拔掉，跟本不管從手裡流出來的血還是疼痛，直直地要往沐庭的方向走。
「繹言你幹嘛！」樓辰軒跟沐庭都出聲阻止，但是繹言拔掉針頭的太突然動作也太快，一轉眼間針頭就扔到了地上。
繹言走到了沐庭身邊，眼睛裡邊都是淚，濕漉漉的眼對沐庭流露出真情
「對.....不起......」
張口第一句話是道歉，沐庭幾乎是腦筋空白的看著繹言，她上一秒還在跟樓辰軒爭執著該怎麼下針會讓別人比較舒服，下一秒繹言像是不顧一切的來到她身旁道歉，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
繹言也沒等到沐庭反應就直直的爬上了病床，把自己靠在了沐庭的肩膀胸前，然後放聲的哭嚎又一邊的道歉著。
沐庭著實嚇得不輕呀，幾乎是不敢觸碰繹言，眉頭挑高著瞪著身邊的樓辰軒，對方也是摸不著頭緒的聳肩著，他們都傻住的看著繹言的舉動，這到底怎麼回事？
向來最不喜歡親近沐庭的繹言，怎麼突突然然的奔進了沐庭懷抱裡，還黏的死緊的不離開，又喃喃的喊著對不起。
「沐庭媽媽」
繹言哭聲漸小了些後，突然發出了一個音節，沐庭覺得自己聽錯了，繹言剛剛說了什麼？
「言兒，你再說一次」樓辰軒簡直不敢置信，沐庭覺得錯聽錯了，但樓辰軒可沒聽錯。
「......媽媽」繹言又再次的喊了一句媽媽，堅定決絕的看著沐庭，再喊了一次，喊的同時，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沐庭的手心裡。
驚天動地的一句話迴盪在這個小小病房裡。
沐庭熱淚盈眶。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繹言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繹言表達的神情與態度，她卻能完全理解，那是他完完整整的接受了沐庭這個人。
車禍發生後，他們奇蹟似的沒有什麼大意外，車子堅固的護住了他們，繹言則是在撞擊力道下昏了過去，沐庭在救護車抵達前都沒有放開過繹言，到了急診後趕緊讓醫生跟樓辰軒檢查小孩，自己就是一些挫傷、腦震盪，根本沒什麼大意外，但是繹言可能驚嚇過度，所以才昏睡著，在繹言醒來前，樓辰軒可是必須壓著才讓沐庭在病床上好好休息治療，然後他們又開始一如以往喋喋不休的鬥嘴爭執著點滴和護理，接下來就是繹言突然的一系列動作了。
其他人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繹言半睡半醒的縮在沐庭身上，眼淚還是在流，沐庭慈愛著安撫著他，樓辰軒則是在旁邊一臉不可置信。
繹言哭著哭著，在沐庭懷裡睡了過去，樓辰軒要把他抱起來帶回自己的病床上，繹言還不要，一邊發出嚶嚶的哭聲，眼淚流的更兇，但是還是沒醒，手死命的把沐庭抓的更緊，樓辰軒看他這樣只能作罷，又把他放回沐庭身邊，開口哄著「好了好了，沒事了言兒」
繹言這時才把緊皺的眉頭放鬆，沉沉的睡去。
伊芙跟伊湘一起過來探病，兩人的下巴長長地掉了下來，繹言就這樣突突然然的轉性了，沐庭的壞日子還真是走到頭了。
「媽媽，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還讓繹言受傷」沐庭看到伊芙進來了，馬上開口道歉。
「說這什麼話，對方駕駛撞過來誰都避不掉，我才要感謝妳把繹言護的這麼好」
伊芙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躺在沐庭身上的繹言睫毛上還帶著淚，伊芙心疼的把繹言的淚給拂掉，這個小孩還真是命運多舛，不到一年的時間兩次的車禍，好險這次幸運，大人小孩都沒事，要是在走一個人......沒有人能承受的住這種悲傷。
「媽媽，不是感謝我，是感謝媽媽，當初是媽媽一定要我換成這台車子的，要不是這台車子的鈑金、結構都這麼穩健，我們不會這麼幸運的只有輕傷」
伊芙笑了一下，早說了車子的重要性，這群孩子當初都不信邪呢「我馬上又訂了一台更安全更穩固的車子要給妳，這陣子妳要去哪，我來接送你們」
沐庭點點頭，現在在車子安全性這塊伊芙說什麼她一定聽，她連想都不敢想要是當初她開的是自己原先的那台車子，今天繹言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
伊芙握著沐庭的手，慈愛的撫著，再次細細的觀察著繹言，現在繹言睡了，睡著很深很安祥，臉上還帶著甜甜的笑容，顯示的他現在感受到了強大的安穩
「沐庭，妳平常對繹言的那種犧牲奉獻的態度在車禍上面一定是完整的展現了出來，讓繹言很直接地接受到了，加上這場車禍柔柔那場是這麼的相像......」
伊芙思考著， 一邊緩緩地說「妳對繹言的好終究讓孩子知道了，沐庭，這一大段時間的委屈，真的是苦了妳了」
沐庭沒多說什麼，眼裡泛著淚光，輕輕地看著旁邊的小孩，他是這麼脆弱、渺小，沐庭在心裡把繹言現在的樣子烙印了起來，然後默默的發誓，這個小孩她要一輩子守護、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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