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九十五) - 最不喜歡的方式

這幾週，樓辰軒跟沐庭兩人出差去參加研討會了跟處理一些海外的事物，伊芙知道這事後，趕緊去把繹言討來主屋照顧著，之前祖孫兩人在外面生活的點滴讓伊芙懷念不已，開心的把繹言就接了過來。

繹言可以跟奶奶住一小段時間也事非常的雀躍，每天下課回來就是跟著伊芙和克斯身後轉著，不過時間一拉長，繹言又開始焦慮自己爸爸媽媽不再身邊，雖然不像一開始這麼嚴重，但是還是讓繹言焦躁不安。

今天主屋家宴，桌上淨是好酒好菜，除了出差的樓辰軒夫婦全部人都到了。

席間觥籌交錯，大人小孩都吃飯玩鬧得開心，一個小時過去大家也差不多吃飽了，一個一個離席，樓慕宇起身離開位子時，看了一眼小孩子們吃飯的狀態，發現繹言的盤子裡滿滿的蔬菜一口都沒有動，那還是一開始樓慕宇盛起來過去給他的。

「吃完」樓慕宇不嫌不淡的說了一句，輕輕掃了一眼小孩。

繹書聽到這個語氣就知道大事不妙，爸爸現在又是一副撲克臉，向來這種開頭對應到後面的結局都不會太好，他趕緊給弟弟使眼色，但是繹言卻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伯伯，能不能不要吃？」

「為什麼不吃？」

「我......我不喜歡吃紅蘿蔔、青椒、小黃瓜、苦瓜......」繹言越說聲音越小，偷偷撇一眼伯伯，發現大人的臉色沉了下去。

樓慕宇沒說話，冷冷地瞪著繹言。

今天沐庭不在真是太不剛好，繹言挑食的嚴重，蔬菜幾乎不太喜歡吃，沐庭疼孩子，總是在菜色上變很多的花樣，小孩不喜歡那些蔬菜，沐庭就會想辦法把菜藏到菜餚裡面，讓小孩不會發現原來自己其實有吃到，但是沐庭不在又有誰會這麼仔細？所以一道原形蔬果沙拉整碗的端了上來，樓慕宇自然是夾了進小孩們的盤子裡，繹書不挑食乖乖地就吃完，就剩下繹言一口都沒有碰。

「你知道吃飯的規矩」

樓慕宇說完就坐了下來，拿出了本書開始看，不在理會小孩。

「伯伯......可是daddy有說......我可以不用吃我不喜歡吃的東西......」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就是引信來著火的，果然，成功的讓樓慕宇驀地一聲的站了起來。

樓慕宇走到繹言眼前，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亮在繹言面前，冷冷說道：「你現在馬上打電話給你爸爸，就問他，我要你吃他同不同意」

繹言一頓，他知道大伯已然惱怒，心裡不經委屈起來，明明daddy就允了自己可以不吃的......為什麼伯伯還來逼他......

看到大伯疾言厲色的靠過來，繹言也知道在浪頭上逞強絕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小孩求饒似的把頭低了下來。

樓慕宇冷冷的瞪了他，然後又走回去位子上，還是接續的翻看了手上的書，對繹言的教育他是一個子兒都不讓。

兩人都各自在位子上，一個怡然自得的看書，另一個則是如坐針氈，舉起了叉子，看到滿盤花花綠綠的青菜，繹言就是不想吃，心理是又委屈又難受的，媽媽要是在根本不會逼他吃這些東西，daddy也不會這樣，繹言想著想著眼眶裡已然有淚珠打轉。

繹書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餐桌，他看到弟弟可憐巴巴又委屈的模樣，著實不忍心，開口求饒：「爸爸，繹言他......」

繹書的嘴巴才一張開，一句生冷的話就橫了過來：「不關你的事，現在離開餐桌去做交代你的功課」

樓慕宇連眉毛都沒抬就把繹書給趕走。

小孩知道當下最好的方式就是乖乖離開，不要拂了逆鱗，但是他看到弟弟那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是真的不願意吃的，再加上叔叔跟沐庭媽媽離開都快兩週了，繹言心裡想念的緊， 現在又逼他吃他不喜歡的東西，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些，繹書再次開口：「爸爸，叔叔跟沐庭媽媽不在，繹言心裡難受，能不能這次先不要......」

連樓慕宇像是知道繹書一定會再開口求情，聞聲的第一瞬間就抬眼深深的看向了繹書，繹書被那樣的視線給釘住，一句話越說越沒有底氣，到了後面不了了之的停了下來，被父親那雙寧靜無波的眼給看的哆嗦。

「你什麼時候連話都不聽了？」

樓慕宇的話還是一樣清淡，不過眼神透出來的深意卻讓繹書心驚徬徨。

「既然你時間這麼多來擔心別人的事，那現在就去把《顏氏家訓》抄一遍」

繹書馬上應好，再不見好就收弟弟只會更慘，離開前默默朝他看了一眼，要他乖乖聽話趕緊吃飯，只是此時的繹言哪裡聽得進勸？

繹言看到連哥哥這個唯一會在時候跳出來幫自己的人也被趕跑了後，心裡又滋生了滿滿的委屈與難受，整個碩大的餐桌現在只剩下自己跟大伯，其他長輩早離席了，就算還有其他長輩在，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就過來幫忙求情，吃飯的規矩就是要把盛到碗盤裡的菜餚都吃光才能下桌，不允許任何鋪張浪費。

就算其他長輩心疼繹言也有心維護，不過規矩向來嚴實，不論大人小孩同樣都遵守著餐桌禮儀，加上這次撞在了樓慕宇手上，那就是直接撞在了準則上，是要怎麼救？平時不夾繹言不愛吃的給他就已經是縱容了，樓慕宇不在的時候大家對繹言可以睜隻眼閉一隻眼，但是現在是當場人贓俱獲，樓慕宇擺明了就是要在這件事情上面大動干戈，其他人也知道此時過來求情維護，絕對是無功而返也名不正言不順，挑食浪費又怎能縱容？

聶筱粉在樓慕宇對繹言發難的瞬間就知道木已成舟，帶著兩姊妹先離開了戰場去向遠方的小弟通風報信去了。

伊芙瞥了一眼大兒子，也知今天繹言是難以過關，縱使心疼還是默默轉身離開，不多說一字。

可以在這事上面力阻的伊湘則是帶希希離席的早，不過餐桌上一鬧，也傳了到房裡，伊湘也深知全家大小無一不寵繹言寵的緊，不過這挑嘴偏食的毛病也是該改改，也就不多勸阻丈夫，由著他去管教孩子。

繹言瞪著桌上那盤菜，像是有仇似的，不但不說一字，連個手指都不動，像是跟大伯耗上了般，定定的坐著，不吃就是不吃，樓慕宇倒是好整以暇，閒散的在位子上看著書，時間又過去了二十分鐘，樓慕宇看了看錶，在飄了一眼還是在鬧脾氣的小孩，輕聲說道：「我勸你還是乖乖吃下去，不然後果你付不起」

樓慕宇這席話像是最後通牒，繹言抖了一下，但是心一橫，他今天就是不想吃，任性的杵著，一邊又委屈又生氣，不願意被強迫。

從樓慕宇攔下繹言後到現在還在僵持的局面，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樓慕宇知道這小孩是不會願意乖乖聽話了，這小孩要犯倔起來，十匹馬都拉不住。 

啪的一聲，樓慕宇把自己正在看的書闔了起來。

「看來你爸爸跟媽媽真的是太寵你了」冷若冰霜的聲音接續的響了起來。

繹言還是在撐著那一口氣，縱使已然稀薄。

「拿著你桌上的碗跟我過來」

樓慕宇丟話後轉身就走，往書房方向移動，繹言就算再有膽子也不敢不跟從，緩慢的邁向充滿不祥的書房，腳步踉踉蹌蹌的拖著，進到書房後對上大伯那雙充滿深意又寒冷的眼眸。

樓慕宇往書房中間一指。

「跪」 

繹言走到了指定的地方後，他看了看大伯，在看了看手上的碗，不知該怎麼辦。

「跪好，雙手平舉，把碗捧好」 

樓慕宇雙手交叉在胸前，眼睛沒有暖意，冷冷的看著小孩跪好把碗端起後就回到位子上。

「你那只碗最好是拿穩了，我很討厭髒亂，不要看到它掉了下來把食物灑的到處都是」 

「聽到了」繹言回答著，跪著一邊看著眼前碗裡的那些蔬菜，心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果然被罰了。 

繹言一開始還不以為意，反正每次犯錯的時候被罰跪也是家常便飯，但是才過了10分鐘身體就已經開始酸痛，平舉的手開始撐不住，碗感覺越來越重，繹言突然發現這個姿勢根本跪不久。

又在過了10分鐘，膝蓋也開始受不住，手上捧著碗跪著，讓身上的壓力又更增添幾分，繹言上上下下微微的顫抖著，他心裡開始慌了起來，害怕等等就把碗給翻了，努力把自己撐住，但是手上跟膝蓋傳來的陣陣僵硬與酸麻讓他快承受不住......

「伯伯，言兒知錯了」

樓慕宇連頭都沒抬一下，繹言以為是自己說的太小聲，又再說了一次：「伯伯，言兒知錯了，我快要跪不住了......」

樓慕宇這時才緩緩的偏頭過去看向繹言，聲音微涼的說：「現在才剛開始，就跟我說跪不住了？」

繹言聽到這句話整個人像是浸到了冰窖裡面，心裡更加的恐懼。

「伯伯......那......我還要跪多久？」

樓慕宇看了一下手錶，回覆：「從開始吃飯到後來跟我使性子，總共是一小時四十五分，這整段時間裡面你都沒有吃現在你碗裡的菜，目前你也才跪二十分鐘，還有八十五分鐘」

繹言聽到這個數字後，嚇到整個人都抖起來了，連話都結巴：「伯......伯......繹言知錯......了，我下次......不.....敢了」

「既然知錯了就跪好，把碗端好了，如果這只碗摔了，那我們就重頭在跪一次，我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跟你耗」話一說完，樓慕宇連看都不再看小孩一眼，逕自做自己的事了。

繹言心發涼，他知道這個姿勢下他絕對跪不滿剩下的時間，他甚至都不確定自己在下一分鐘能不能把碗拿好，繹言看著碗裡面的青菜，心裡真是後悔又委屈，又很想念daddy媽媽，如果daddy媽媽在的話，他根本不用被強迫吃這些......想著想著繹言的眼淚就流了下來，身體顫巍巍的抖著，碗感覺越來越沉重，壓的繹言都要喘不過氣來，膝蓋上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繹言眼睛一閉心一橫，喊到：「伯伯......繹言願意吃，請您讓我起來，我想吃了」 

樓慕宇淡淡的瞥了過去，一樣的面不改色，只輕吐二字：「遲了」 

繹言聽不懂，一邊流淚一邊努力的把自己的手舉好，用濕漉漉的眼睛疑惑的看向大伯。

「在餐桌上給你這麼多機會讓你吃你不吃，現在才說要吃，已經太遲了」樓慕宇雙手手指交疊放在桌上，冷靜的從手指上方看向繹言。

「伯伯......是言兒不懂事，我不該發脾氣，我....我...我願意吃......」 繹言像是亡羊補牢一樣的趕緊道歉，但是樓慕宇不再回覆他，只是不慍不火的盯著他看，繹言知道這個眼神的意思，大伯沒有要輕易的饒了他。

眼淚落的更大更兇，繹言全身上下都抖著，雙手抖動的幅度更大，他求饒似的看著大伯，但是只得到一個冰冷的警告視線，繹言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膝蓋傳來針扎般的疼痛，那只承裝了紅紅綠綠的蔬菜的碗，像是有千斤頂般重，那只碗上上下下的隨著舉不起來的手抖動著，繹言怕下一秒他就翻了那只碗，他也知道大伯說要重頭來過絕不是玩笑。

「伯......伯......求求您了.......我拿......不住了」 繹言再次開口求饒做最後的掙扎。

樓慕宇一樣不回應，只是深深地看著繹言。

那樣的眼神繹言承受不住，他絕望的閉起了眼睛，不知道該怎麼辦，雙手真的沒有力氣了，雙腿也抖著跟果凍一樣，突然一個瞬間，繹言晃動無比的雙手實在撐不住，把碗摔了下去。

繹言瞬間心裡無數個恐懼滋生，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正式的完蛋了，不過正當害怕與消極的想法纏繞腦海的同時，他居然沒有聽到碗摔到地下的聲音，繹言驀地張開緊閉的雙眼---

映進來的是樓慕宇抓著自己的雙手把碗給穩住，碗還完好無缺的被自己跟大伯給握住。

一個清冽冷淡的聲音傳進了繹言的耳裡。

「有無數個方式可以讓你吃這碗飯菜，但是你總是要讓我選一個我最不喜歡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