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一百一十九)

繹言已經墜入黑暗裡面，他嘴裡只是無意識的道歉著，整個人被負面、不安、惶恐、害怕、自我懷疑、自怨自艾的情緒給深深的攀附著，終於被拉進了深淵裡。

黑暗的情緒幻化死神將人帶入囹圄，手上腳上桎梏緊箍著，毫無生機的宛如死刑犯。

等到繹言真的感覺到事物的時候，他是整個人被抱進了樓慕宇的懷抱裡面，身上蓋上了一條毯子，褲子也被穿了起來，樓慕宇的兩隻手緊緊的摟著繹言，手臂像是烙鐵般，嚴實的橫在繹言的後背，緊箍著他。

繹言被接住了。

原本縱身一躍墜入一片黑暗，繹言以為他已經被拋棄，但是在下墜的時候，樓慕宇卻降落到他身旁，在黑暗裡給好好的接住了他。

那雙繞在背後的雙手跟結實的擁抱，把愛與能量緊緊的傳到繹言身體裡，繹言矇著，從恐懼裡醒來的時候看到了大伯關切的眼眸。

那雙眼一如以往般的殷切與沉穩，隱含著大大的包容與無盡的愛護。

繹言望著那雙深沉的眸子，像是有無數道光從那雙眼裡射出將他緊密的交織，繹言突然間有好幾秒的時間被震懾住，都忘了哭泣。

須臾間，小孩又開始聲淚俱下了起來。

「伯伯......哇嗚.......」

「好了沒事了，沒人會丟掉你」

這句話像是咒語般的傳進繹言耳裡，讓小孩馬上停止了嚎啕大哭。

「真......真的......嗎？」

「真的。」

「伯伯........嗚嗚嗚」

樓慕宇兩隻手緊抱著繹言，身體傳達的肢體語言充滿了力量，繹言被那樣的力量感帶領著，一個成熟的父親能提供出來的強大庇護，正在這個時候把這艘顛簸流離的小舟給緩慢的引導到對的方向。

過了十幾分鐘繹言才真的緩了下來，不再落淚，而大伯的雙手真的就緊貼在小孩的後背一秒都沒鬆開過，緊實到繹言都快喘不過氣的呼吸著，樓慕宇才略略的鬆開了手。

繹言抹掉眼淚，抬起了小臉，然後對著大伯說道：「伯伯言兒哭完了，我還欠20下，請伯伯處罰」

「你今天狀態不好，不適合受罰」

繹言一聽到這句話並沒有覺得鬆了一口氣，而且是更害怕，覺得自己不被認可，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瞬間噴發，哭喊著：「伯伯對不起，繹言做錯事了，請伯伯處罰」

然後迅速的把褲子全部脫掉，轉身趴在樓慕宇的大腿上，大聲的哭著吼著自己錯了請大伯處罰，一遍又一遍，聲淚俱下。

他又被觸動到了敏感的神經，整人又跟剛才瘋狂的狀態一樣。

樓慕宇很冷靜，繹言有多激動樓慕宇就有多冷靜，他平靜不興一絲波瀾的眼底映著小孩的哭喊哀求、大幅度的顫抖，看了半晌後才緩緩的彎腰撿起了剛剛被激烈扯開掉落地面的毯子，然後輕輕的蓋上了不斷發抖的繹言，在幫小孩把褲子給穿好，然後再次抱起來。

繹言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抱住，已然陷入了剛剛那樣自我囚禁的框架裡，樓慕宇看著他那樣無神又驚恐的樣子，在心裡嘆了口氣，再次仔細的審視了片刻後，輕聲的開口問道：「言兒，大伯問你，為什麼打你？」

「嗯......嗚....？」繹言這時候才收到由外界傳過來的刺激，迷迷糊糊的抬眼看著樓慕宇，滿臉淚水的疑問著。

「為什麼打你？」

「因為......言兒做錯事情」繹言像個牙牙學語的小孩，人家問什麼他就乖乖的答。

「做錯了什麼事？」

「我走路不看紅綠燈，不顧生命安全」

樓慕宇聽到這裡慎重的頷首，回道：「那為什麼要因為這樣而處罰你？」

「因為......我.....這樣很危險？」繹言似懂非懂的回覆著。

樓慕宇搖搖頭，而後堅定的說：「因為大伯非常的關心你」

繹言一邊打著哭嗝，一邊冒著問號的看著大伯。

「不只是我，全家人都非常的關心你、愛護你。」

繹言還是不懂這個跟處罰他有什麼關係，只能默不作聲的看著大伯，一雙大眼啪嚓啪嚓的搧著。

「如果大伯不關心你亦或是不愛你，我怎麼會想要去罰你？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平安長大、健康快樂，所以用家規家法來規範你的言行舉止，這些都是出自於對你的關心與愛，如果我今天要放棄你或是不要你，我又何必管著你？」

「可是......可是......伯伯您說過該罰多少就是多少，從沒有處罰一半就不罰的.....」

然後罰完了你就原諒我了。

後面這句繹言沒有說出口，滿心想的就是可以趕快被接納與原諒。

「我哪裡有說不罰你了？我說你今天狀態不好不適合受罰，不是就不處罰你了，做錯事情當然要罰，但是不是現在，等你好點後我自然會找你算帳」

「嗚嗚嗚......大伯！」小孩總算放下心來，然後又將整個人撲在樓慕宇的胸膛裡面，放聲大哭。

樓慕宇被他哭的沒有辦法，只能摟著他任由他發洩直到哭累了睡了過去。

繹書在伊湘接他跟妹妹下課的時候得知了繹言的事情，緊張的不得了，一回到家裡馬上就敲響了書房的門，闖進去的時候一邊祈禱著繹言可以不被罰的那麼慘。

繹言安詳的睡在樓慕宇到肩頭上面，整個人縮在毯子底下，樓慕宇一隻手橫跨在小孩身上，整幅畫面看起來很和諧，不像是前面有過腥風血雨。

「爸爸......那個弟弟他......」

樓慕宇對他比了一個靜音的手勢，朝熟睡的繹言方向瞥了眼，然後再指了指桌上的茶杯。

繹書知道這是要請他去泡茶的意思，他趕緊拿著茶杯出去，泡好了杯父親喜歡的龍井後再端進來。

樓慕宇接過來後喝了一口，抬了抬眉看向繹書。

繹書先緊張的看了一眼桌上放著的戒尺，在看向繹言最後把視線移回到父親身上，小小聲用氣音說道：「爸爸，言兒他沒事吧？」

樓慕宇搖搖頭，眉眼往沙發方向挑了下，然後輕手輕腳的站起來，輕柔的讓懷裡的繹言一點感覺都沒有。

然後示意繹書坐好在沙發上，再將繹言的頭輕輕的放在繹書的腿上，身體平放在沙發，沉睡的繹言突然查覺到自己已經離開了溫暖安全的臂彎，開始發出嚶嚶啜泣然後左右晃的蠕動。

樓慕宇趕緊伸出手撫著小孩的背，也示意繹書跟著做，然後要繹書將一隻手臂放在繹言身上不要移開，增加安全感。

繹言被摸著摸著也就平靜下來，樓慕宇這時才輕聲的說道：「你陪著弟弟一會兒，我先去看媽媽跟妹妹」

繹書看著枕在自己腿上弟弟，眼睛都哭腫了，臉上淚痕遍佈，也不知道是被罰的還是又發生了什麼事情，繹書擔憂的摸著弟弟的後背跟臉頰，輕輕地揉著，繹言像是在回應著這樣的溫柔觸摸，用小臉蹭了蹭暖燙的手心。

繹言又睡了快要半小時後，就被樓慕宇給叫了醒來，一起來後他又黏人的緊，樓慕宇只好又把他抱了起來，一路帶到了餐桌上準備吃晚飯。

都已經到了桌邊，樓慕宇要把身上這個牛皮糖給撕下的時候，繹言又不願意了，雙手雙腳緊緊的攀住，發出細碎的嗚咽，像只被箝在捕獸夾上的小動物。

「好了，該吃飯了，自己坐好」

樓慕宇擰眉嚴肅的看著小孩，繹言一聽這語氣就知道大伯是認真的，他不敢在吵鬧撒嬌，只能自己乖乖的從大伯身上爬下來，坐好在椅子上準備吃飯，繹書跟著坐在了繹言的旁邊，伸出一隻手將弟弟給握了起來。

伊湘看到繹言那個樣子，瞪了樓慕宇一眼後，將自己的位置移到了繹言的另一邊，坐離小孩很近，將盛好的湯放在孩子面前，用吟唱般的語調說：「小言兒，湘媽媽在這邊，別害怕了，來我餵你喝湯」

伊湘將盛好了的牛肉補氣湯一口一口的餵給小孩喝，繹言有伊湘的關懷備至，原本下垂的嘴角才又漸漸的平了回來，乖巧的把湯都喝完了。

直到晚上樓辰軒夫婦來接繹言的時候，他都沒有再陷入負面的情緒裡。

叮咚！

繹言一聽到電鈴的聲音就知道是爸爸媽媽來了，隨即不管不顧的拋下手邊在寫的功課，急忙忙的站起來朝門口飛奔而去。

「林繹言」

樓慕宇嚴肅的聲音瞬間響起，一股無形的束縛向前延伸，將繹言的雙手雙腳給纏住，釘在了地下。

繹言一聽到這語氣馬上就收斂即將外放的情緒，可憐巴巴的停下來望著大伯。

樓慕宇擰眉，側過頭掃了繹書一眼。

繹書知道父親的意思，站了起來，走到了繹言面前帶著他好好的走到門口去應門。

行走坐臥都要有一定的規範，哪能有讓人急火火到不合禮節的時候。

「媽媽、daddy」

「叔叔、沐庭媽媽」

大門外，沐庭侷促焦躁的等著，直到門開了聽到繹言的聲音沐庭整個人才鬆了一口氣，撲向了繹言，緊緊的把小孩抱著，眼睛含淚情緒激動飽滿，繹言馬上就哭了出來。

在一旁的樓辰軒與在客廳的樓慕宇都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不同於旁邊上演親情大戲，繹書安靜平緩的跟叔叔問好，樓辰軒將視線從像是受了虐待般的兩母子身上移開，輕輕地撫了撫繹書的腦袋，眼角帶笑的看著繹書。

「小傢伙，今天過的好嗎？」

繹書點點頭，回著一切都好，然後兩人的注意力又被隔壁哀嚎著沒完的沐庭母子給抓去了。

伊湘笑著過來緩解了這局面，把沐庭跟樓辰軒帶去餐桌吃消夜，小繹言乖乖的跟在爸爸媽媽身邊，沒哭了，但是一樣黏人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