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十三)

對於繹書來說，這段日子跟樓辰軒這個叔叔一起過的日子給了他非常深刻的感受，他越來越不把叔叔當成叔叔，而是更往父親的角色去帶入，他不僅會跟樓辰軒撒嬌也會跟他分享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敬愛這個人但是卻不害怕。

樓辰軒這人溫潤如玉又聰穎敦厚，在越來越了解這個叔叔後，繹書逐漸生出仰慕，樓辰軒可以給他的東西是樓慕宇不曾想過要給的；樓辰軒對待他的方式是很寵溺很愛惜的，真的把他當成孩子在疼，樓辰軒不是不知道自己哥哥的個性，樓慕宇一絲不苟、講規矩講紀律，不過正是因為他的這些要求，讓樓辰軒不斷的蒸蒸日上，成為了人上人，努力與紀律是讓自己更向前的不二條件，但是對待孩子樓慕宇倒是缺少了些彈性，有規矩很好，但是孩子還是需要大量的疼愛與關心，他知道他哥哥不是不關心繹書，只是不會表達，也表達的很含蓄，再加上有希希這個孩子根本分身乏術，樓辰軒也知道哥哥已經盡力了，所以他看到了繹書身上這樣堅韌的特質，其實非常不捨，正是因為希希是個自閉症的孩子，哥哥跟姐姐都在努力的照料她，連繹書都要被迫馬上成長的一起照顧這個妹妹，照顧一個病人的勞累樓辰軒怎麼會不懂，他看著伊芙跟克斯對待他的方式他也知道他的病讓他的媽媽爸爸有多辛勞，所以他也不怪哥哥對待繹書的方式太過成熟、規矩太多，這已經是權宜之下最好的方式了，所以他能做到就是把繹書好好的抓過來疼愛，把他當孩子對待，不要讓他一直背負著像大人一樣的責任。

某天，繹書在地毯上面跟樓辰軒一起比賽拼積木，看誰可以拼的最快又最獨特，當兩個人玩完了時候，樓辰軒摸摸繹書的頭，問道

「小傢伙，最近有沒有問候一下你爸爸？」

「爸爸？上周末爸爸有傳訊息問叔叔你的狀況，然後我有問了一下希希好不好」

繹書睜著清澈的大眼看著樓辰軒

「你們沒有多多聊天嗎？」

「恩....沒有耶，爸爸通常都很忙......我沒有要打擾他」

「跟你的爸爸聊天叫做打擾他？」

樓辰軒抬著眉毛看著繹書

「恩......應該吧......」

繹書疑惑的看向樓辰軒覺得奇怪怎麼叔叔問道這件事情上了？

「你這個小傢伙！」

樓辰軒寵溺的捏著他的鼻子，把他抱過來到自己的腿上，嘆了一口氣道

「你知道你爸爸很愛你吧？」

「書兒知道」

「但是我也知道妹妹比起我更需要爸爸媽媽的關心，所以我並不覺得爸爸花精力時間在妹妹身上這有什麼不對，我也知道爸爸愛我。」

樓辰軒聽到這兒，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這個七歲多的孩子到底為什麼可以思想這麼成熟，什麼事情就算真的想要也不敢說，就是不斷隱忍，然後為了妹妹更可以什麼都不要，這樣的傻孩子怎麼能讓人不心疼？

「你知道你爸爸管教你，是因為他很愛你，如果不愛你也不會管教你了」

「雖然爸爸的家法打起來真的很疼，不過書兒知道是自己做錯事才會被處罰，我一點都不怪爸爸對我很嚴厲，叔叔這個是你想要告訴我的嗎？」

繹書從樓辰軒的懷抱裡抬頭用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神情落落大方。

樓辰軒只是默默無語，他知道這個孩子從小就被教的很好，有禮貌知進退不貪心也不執著，又聰明伶俐，但是性格上的那種堅毅與剛忍，倒是讓自己的哥哥慢慢的給打磨出來了，但是他還是無止盡的心疼這個小孩，要成為一個品格高尚又有能力之人，受到的磨練本來就不會少，但是像是繹書這樣又有這麼多的責任在身上，樓辰軒默默覺得這個孩子真的不簡單。

「你很懂事，你爸爸會很欣慰的，但是繹書，嘗試著跟你爸爸多多相處，你會發現他不是只有一個面向，我哥哥他其實是一個很心軟又很樂意付出的人」

樓辰軒這樣告訴繹書，但是他其實知道繹書聽不懂。

繹書也只是對著樓辰軒點點頭後，伸出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後把自己整個人都依偎在了樓辰軒的身上，像隻小貓。

樓慕宇跟湘還有聶筱粉能來的時候都會過來主屋吃晚飯，大家知道樓辰軒的狀態後都想要多陪陪他，他也在繹書跟全家人的照料下藥物吃的越來越少，睡眠也多了很多，整個人好像又更好了了些，直到了某一天的晚上---

主屋門外響起了陌生的敲門聲。

「您好，我是克莉絲汀，我要找樓辰軒」

當克斯把門打開的時候，門外站著一個陌生女子，頭髮一絲不苟的繫在腦後，一張口就要找樓辰軒。

樓辰軒走到大門口，看到她，眼睛瞪的老大，驚訝的疑問

「妳......妳怎麼找到我的?」

「小軒兒，你有客人是嗎?怎麼不請進來呢」

伊芙看著門口的陌生人跟自己的兒子，覺得有甚麼事情要發生了，在客廳裡跟克斯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她不是我的客人，她也準備要走了」

樓辰軒冷冷地說，馬上下了逐客令，在客廳的其他人聽到更是嚇了一跳，樓辰軒通常是非常知書達禮懂得應對進退的人，幾乎沒看他這麼疾言厲色的說話。

站在門口的克莉絲汀絲毫沒有被樓辰軒的態度給嚇到，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像是認同伊芙講的話一樣，把自己當客人迎了進來。

「夠了，妳來到底要做什麼?」

克莉絲汀走到了客廳，像是要再全部的人面前有一個見證似的，這時才開口說話

「我是來請你救我父親」

樓辰軒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瘋子一樣

「妳說那個把我當奴隸一樣抓起來，每天虐待我的那個殘暴的暴君嗎?」

「不管你怎麼說，他最後終究是把你放出來了，讓你可以回家」

「所以我應該感激涕零？」

樓辰軒還是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真心不懂她現在說的每一句話

「至少他讓你活著，到了最後還是讓你走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是讓我活著沒有錯，那原因也是他只想要來不間斷的凌虐我，找到一個又一個讓我崩潰的方式，他每天都抓我出去鞭打我、刑求我，有事沒事就故意的餓我，或是給我餿水垃圾吃，我不吃他就強迫逼我吃，或是他看我太安靜了不能滿足他的虐待慾，就開始用各式各樣他想的到的方式去蹂躪我，他知道我是外科醫生，差點要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打斷剪斷，只是因為他喜歡；他甚至逼我把我的那隻花豹給殺了，在把皮剝下來撲在他的王座底下，要我每天跪在那個上面去膜拜他，還記得你的父親好長一段時間他不給我衣服穿然後把我關在一個他的士兵每天都會經過的地方像動物一樣給大家觀賞嗎？」

這是全部的人第一次聽到樓辰軒說出他是怎麼被虐待的，他從來不講，但是今天在這樣的陌生女子面前總算把話給逼了出來。

「他做了很多事情我也不認同，我也想盡辦法的阻止他了，但是很多事情我也改變不了.......但是他畢竟是我的父親，他要死了，我一定得救活他」

「你父親是個唯恐天下不亂且把持權力的軍閥，有他的地方就會有戰亂、饑荒、破壞，我不可能去救他。」

「他已經答應我了，不再當一個爭權奪利的軍閥」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虐待我嗎?就是因為我不願意幫助他，我不願意順從他成為他那樣的一個人，所以他反過來想盡辦法的虐待我，他得不到的東西就是要毀滅，在他的觀念裡面只要武力脅迫他就可以得到他所想要的東西，如果擁有不到的就只能讓它消失在眼前，就像他一個又一個消滅的村莊一樣，但是他錯了，他用這種方式他得不到人心也買不到自由」

「如果他今天真的如你口中所說的這麼殘暴也毫無人性，那為什麼你心臟旁的那只槍傷他讓我救治你呢？還有你的手指，不是都還完好無缺嗎？」

樓辰軒只是抬起眉毛看著她，眼神透出一抹驚訝，然後露出不願的神情，但是還是開口說出

「他本意就是要置我於死，讓妳把我救活是因為他對妳向來愛護，我死了對增進你們的情感沒有幫助，我活了，他又更有籌碼可以讓妳待在他身邊；他留著我的手指是因為他要我幫他的手下士兵開刀治療，等到用不到我的那天他就要一根一根的剪斷，這是他最喜歡拿來凌虐我的段子」

克莉絲汀轉頭過去不回應這個問題

「樓辰軒......他身邊所有不願降伏於他的人都被他殺死了，你是我看過的唯一一個例外，你難道不能看在這一點上去救治他？」

聽到此樓辰軒開始變得很生氣

「妳真的這麼盲目嗎？妳的價值觀真的有扭曲到這麼不可置信的地步嗎？他說他不當軍閥不戰爭了，你就相信了？他過往殺了多少人滅了多少部落，妳難道不清楚嗎？他是不會改變的，我把他救活到底對這個世界有什麼幫助？再者，妳自己就是個醫生，妳要救妳怎麼不自己救？」

「我沒有辦法像你這樣的開刀，你是我見過醫術最精湛的人了，要救他真的只有你了」

「妳真的是瘋了，他的狀況已經不是開刀拿掉惡性腫瘤就行了，我就算真的幫他開，最多只有50%的機率可以讓他活下來，只有這樣妳也要？」

「50%......50%.....50%嗎？」

克莉絲汀呆呆的重複這幾句話，好像出神了一般，突然向前一步抓緊樓辰軒的手，眼神炙熱的看著他大喊到

「這....這實在高出我太多了，我自己主刀成功的機率不到30%，樓辰軒拜託你，你一定要開刀治療他」

樓辰軒根本不想再跟她多說任何一句話了，把自己的手從她手裡抽走，開始大步的向裡面走離她

「你還記得，他放你離開，他開的唯一一個條件嗎？然後你也答應了嗎」

樓辰軒停下腳步，但是沒有轉過來看她

「他放你的唯一條件，就是要你之後下山了，要娶我為妻，然後照顧我一輩子。他要你向上帝與你的家人起誓，樓辰軒，你是一個高尚的人，且這樣的誓言又是對著你的信仰與至親至愛，我相信你不會做背信棄義的事」

樓辰軒還是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裡，克莉絲汀也沒管他的反應，看著他的背影繼續用冰冷的聲音繼續投下震撼彈

「我知道你一點都不愛我，我也不強人所難，只要你願意幫我爸爸開刀，你跟他的約定就算是了了，你承諾娶我，但是我不會嫁你，你的諾言並沒有被打破。」

樓辰軒轉過來瞪著她，還是一言不發，他知道克莉絲汀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一直在幫助他，要不是克莉絲汀這個軍閥的女兒很喜歡他，樓辰軒不可能活到這麼久，很多次樓辰軒被放在地牢裡發爛挨餓，都已經瀕死邊緣，都是克莉絲汀偷偷的拿東西給他吃，或是醫治他的傷口，那時候他都不知道是該恨她救他還是感謝她。

「我是答應他會娶妳沒有錯，但是我並沒有答應他什麼時候娶。」

樓辰軒講完這句話後定定的看著她，他知道克莉絲汀到現在都還愛著他。

「我知道妳在那段日子裡面都在幫助我，這個我由衷感激」

「樓辰軒，這是一個很好的交易，你只要幫我爸爸開刀，你就不用娶一個你根本不愛的女子，一輩子被我綁住」

克莉絲汀講完這句話後，默默的把頭轉開，她知道樓辰軒對自己一點意思也沒有。

「你要我回到賴比瑞亞的深山裡去幫他開刀？那裡連塊肥皂都沒有！」

「我已經安排好了，他現在人在瑞士，刀會在瑞士開，你開完刀就可以馬上離開，你不會再被他抓回去了。」

一陣沉默之後，樓辰軒安靜地開口，聲音冷硬。

「我想......妳表達的已經很清楚了，妳也該離開了」

已經是非常清楚的逐客令，克莉絲汀知道她在多說甚麼都沒有用，她只能等樓辰軒答應除此之外什麼事都沒有辦法做。

「我就住在這附近收留遊民的慈善機構裡面當短期的志工，樓辰軒，拜託你思考一下，我爸爸不能再拖下去了」

克莉絲汀說完這句話後頭也不回的就離開了主屋。